Feb 5, 2008

六號地鐵

[6號地鐵]
"接下來是氣象報告: 因為受到冷風過境的影響 明天大紐約地區將 出現今年冬天第一場大雪 請民眾做好禦寒的工作"
 
那天 果真就像氣象預報的那樣 冷風吹來感覺好像耳朵已經剝落不存在似的 我背著書包 從地鐵站出來後 我把自己用大衣圍巾綑綁的緊緊的預備以十萬噸的馬力朝著教室的方向衝
 
"..你有錢 就給我錢 你有愛 就給我愛.."
 
很微小很微小的聲音 紐約 街頭上的流浪漢我見多了只是沒有人會用著這樣微弱的聲音說著 "你有錢 就給我錢 你有愛 就給我愛" 我回頭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 我回頭 寒風刺骨 那空氣吸進肺裡 感覺就好像五臟六腑全部像凍豬肉一般的被凍結在冷藏庫裡 我在6號地鐵站外 楞了一會兒 在尋找那聲音的來源 
 
"..你有錢 就給我錢 你有愛 就給我愛.." 
很微弱的聲音 飄蕩在大街上 
 
要知道 對紐約的人來說 時間就是金錢 路上的人是不停地在走路 腳步十分的匆忙 像這樣在地鐵站外十字路口邊 沿著牆邊乞討的流浪漢很多很多 紐約客對這樣的畫面早就習以為常 沒有人會去特別留意 他們是以鋼杯鋼碗敲打著水泥地還是以憤恨忌俗的聲音嘶吼著"給我錢 給我錢" 我回頭尋找這樣微弱的乞討方式
 
"是個女孩子!" 
 
凌亂的長髮破舊的外套 用著幾張報紙舖在地上席地而坐 女孩的面前像許多的流浪漢一樣 放著一個收錢的器皿 淺藍色的塑膠盆 大小適中裡頭有幾個兩毛五的硬幣和幾張一元的鈔票 "生意"有些清淡! 我想 這也難怪 用著這麼微弱的聲音喊著 就連我都找了好久才在地鐵站外牆邊的角落找到她 不像其他人那樣大列列的擋在來往頻繁的地鐵站大門口 任憑警衛們怎麼趕都趕不走 她不一樣 她的存在是那樣的微弱 就像她的聲音一樣 在今年第一場大雪以前 我在6號地鐵站口外遇見她 
 
"..妳有錢 就給我錢 妳有愛 就給我愛.."
她注意到我正看著她 眼神裡沒有一般的流浪漢那麼的"理直氣壯" 眼神裡很哀傷 非常的哀傷 
 
我在轉角口的Deli點了一杯熱鮮奶給她 8oz的紙杯遞給她時 她看似卑微的以用雙手接住 她盤膝坐在地上仰著頭看我 用著人們只有到了主日時敬拜上帝時的眼神看著我 我很不安 於是我蹲了下來 蹲在她的面前 
 
"妳有愛嗎?" 她這樣問我 

我很訝異她這樣問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她挪出一小塊報紙的位置 示意要我移到那塊報紙上 我想 這是她招待客人的桌椅吧! 
 
"妳有愛嗎?" 她又一次的問著我
"嗯 有吧!? 每個人大概都有愛吧!" 我生硬的回答著
"我沒有" 她很快的回應著我
 
我十分困惑的看著她 沒有愛? 那是恨嘍? 兩種極端的感覺 不是愛就是恨嘍? 只是我完全看不出她眼裡的恨意 
 
"從這裡 我的愛從這裡全部流失了"  她伸出了她的右手給我看 右手腕上有一道淺咖啡色的痕跡 很細很細 像條手鍊那樣 細細的像條手鍊一般的圈在右手腕上 淺咖啡色的 
 
"我從亞利桑那來的 我老家在亞利桑那 那邊天氣很好一年四季都是出著大太陽 不會像紐約這樣 這麼冷 妳知道亞利桑那在哪嗎??" 她一面說 一面從旁邊拿出一張殘破的美國地圖 一張用透明膠帶粘了又粘的美國地圖出來 指給我看 "我就是從這裡來的"
 
亞利桑那。大峽谷 很熱 那個地方對我這個在紐約住慣了的紐約客來說根本不是人住的 從飛機上往下鳥瞰 整塊地面乾禿禿沒有綠地 顏色大概就像放進烤箱裡烤出來的麵包一樣 黃土。沙漠 雞不生蛋鳥不拉屎
 
"那年我高中剛畢業 我瞞著家人說在亞利桑那申請了大學 其實我偷偷買了張機票 來了紐約 我一直很想來紐約看一看 看得出來嗎? 我在高中的時候是畢業舞會的皇后" 
 
她擺著當年當選舞會皇后的姿勢 凌亂的長髮破舊的外套不時從她那個方向傳來的陣陣惡臭 擋不住她那張清秀的臉龐 可以想像得到她曾經有過的風光 
 
"我來了紐約之後 在一家小貿易公司工作 雖然薪水有點微薄 但是足夠我生活用 我在Long Island City租了一間便宜的小公寓 那裡離N號地鐵很近 走路去地鐵站非常方便 尤其到了夏天的時候..我記得Broadway上總會燈火通明 那裡很多希臘人 妳知道嗎?"
 
我點點頭 嗯 Long Island City是最靠近曼哈噸的小鎮 大部分在曼哈頓上班的人因為付不起曼哈頓昂貴的租金 往往都會考慮Long Island City 那兒的希臘人多是出了名的 附近的希臘餐館也很道地
 
"我在那年夏天遇到他 他長的很好看 濃眉大眼笑起來的時候 眼睛會說話" 她一面說一面微笑著 彷彿他就站在她面前一般 "他是個大學生 唸的是建築 他說他的夢想是回到他的家鄉-希臘蓋一座屬於自己的城堡 獨具特色的城堡"
 
"那年的夏天 我愛上他" 一面說一面喝了口杯裡的熱鮮奶暖身 一定是熱的! 想起他時 我想不管這室外多麼的寒冷她的心一定是熱的 
 
"我們和很多情侶一樣 看電影聽音樂會吃飯唱歌 而且沒有多久 他屋裡所有的東西很自然的都搬進了我的屋裡 我們一起出門 他去上課 我去上班 也有段十分甜蜜的時光 當他擁著我說愛我時 我把自己赤裸裸的賞給他 只是.."她那哀傷的眼神又跑了出來 "只是..沒多久的時間 我們發覺 金錢上的拮倨無法滿足彼此的所需 他需要更多的錢買畫具買紙張買書籍 單憑我每兩個星期所領到的微薄薪水根本不夠用 妳知道那些建築專用紙張有多貴嗎?"
 
我搖搖頭 對於我們這些只需要一小盒七塊錢美金解破剖刀 自然組學生來說 建築系的人根本是蠢到不能在蠢的科系 尺就尺吧 唸建築系的人要"很多把尺"
 
"嗯 很貴! 我只記得那些東西很貴 為了省錢所以他把他的公寓退了租 與其付兩頭租金 我們商量的結論是他搬過來跟我住 能走路我們就不搭車 能吃麵包我們就不點飲料 只是我知道他很不快樂 不單單只是課業的壓力 他常跟我說一些學校裡的事情 我總是微笑著聽他說 只是我一直不敢跟他說 其實他說的那些我都聽不懂! 我不知道為什麼教授上課的時候要戴麥克風? 麥克風為什麼會掉在地上 他說的我一直不敢跟他說 其實我都聽不懂.."
 
我本來想解釋給她聽那是只有在大教室裡學生人數很多的大教室裡才會出現的事 偶而會因為教授麥克風沒夾好會掉在地上 不過 我看得出來 她對這些沒有興趣
 
"那年 他需要一筆錢去申請報考建築師執照 三百多塊錢美金 相當於我們當時一個禮拜的生活費 我們為了籌這筆額外的開銷大吵了一架 他負氣的離家 回家時酩酊大醉 數落著自己是如何的不爭氣 唸了個賺不了錢的科系.." 她嘆了口氣繼續說著 "他很漂亮 真的很漂亮 濃眉大眼的連睡覺時眼睛都會笑 我趁他睡覺之際上街 努力思考著該去哪裡籌這筆錢 該向哪個朋友借 妳有朋友嗎? 妳有沒有發現當妳開始有著借錢的念頭時 妳的朋友都不見了?"
 
我努力的回想著 上次和朋友牽扯金錢利益是什麼時候
 
"那個男人拉著我 老是在路口用著詭異的眼光在我身上遊走的那個男人拉著我 他說 一次就好 他願意出三百塊錢 只要我答應 一次就好" 她用著顫抖的聲音回憶著那一晚的情景 眼框紅紅的 我想沒有人願意為了三百塊錢出賣自己 只是 一個背著家裡私自離家的女子 這大概是最快的方式在最短的時間內籌出一筆錢吧?
 
"第二天當他問起時 我欺騙他 我跟他說是向朋友借來的他去上課後 我躲在浴室裡 奮力的刷著以為這樣可以刷去那些醜陋的記憶" 我遞了張面紙給她
 
"還好 他沒有讓我失望 考上了建築師執照 也找在一家頗具規模的建築公司找到職位 我以為 從此以後 我們會像很多情侶一般 結婚 生子過著平凡人的生活 我們之間也一直很平靜 一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 '我們分手吧!' 我追問著原因 他說他愛上了建築公司裡面的同事 他不能沒有她 我哭著哀求他 我求他不要離開我 我一直哀求著一直哀求一直到他開了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還不停的哀求著..只是 他一直沒有回頭 連回頭都不肯..我躺在床上 我不知道像這樣昏睡了多久 起來時只覺得頭很痛 於是我起來下樓去藥房買止痛藥 妳愛過嗎? 妳的愛人有像這樣離開過妳嗎? 那妳應該會知道 這樣的動作原本可能只需要花幾分鐘 現在卻會有一整個世紀那麼長..." 
 
我楞楞的把頭放在胸前的書包上 我無法想像假使有那麼一天 我甚至懷疑我還有這樣的力氣下樓去買止痛藥 
 
"我再回公寓時 我知道他來過..他不單單只是來過 他是有備而來的 他走了 他把所有的財產 他用過的書籍他穿過的衣服 他用過的牙刷毛巾 他把所有屬於他的都徹徹底底的從我這兒掏空 唯一沒有帶走的 我想是他忘記帶走的是桌上那把他用過的美工刀.."
 
她伸出她的右手腕 
 
"從這裡 我的愛從這裡全部流失了..望著桌上的止痛藥 我不記得我為什麼要買止痛藥 我只記得當愛從我身體裡一滴一滴的流逝時 我是有呼吸有感覺的..一滴一滴的我身體裡所有的愛 一滴一滴的在我呼吸喘氣裡慢慢的流失
 
醒來的時候 四周都是白色的 潔白的像雪一樣 我記得我再呼吸也有感覺到四周都很冷 只是 沒有愛了 我還在呼吸 只是沒有了愛.."  
 
我在6號地鐵站的出口 遇見女孩右手腕上的記號 凌亂的長髮殘舊的外套依偎在牆角 沒有人知道她在這兒等了多久 只知道那條脫不下的手鍊 是你留給她唯一的財寶 
 
那天 紐約正飄著冬天裡第一場雪 潔白的像她失了愛的臉值得嗎? 我背著書包往教室的方向走 心裡卻反覆的問著 這樣究竟值得嗎? 為了愛 我們這麼做 值得嗎? 
 
在愛裡 我們開始學習對自己好 即使沒有你的世界裡 我知道 
That I Would Be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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