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 9, 2011

經過之書 (三)


煙味。

這兒到處都可以聞得到煙味。 昨天夜裡醒來,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 這讓我想起當年的鴉片戰爭。 洋人搞了鴉片,自己卻不抽鴉片,非得飄洋過海的把鴉片運到中國來。 朝裡上上下下,文武百官個個染上了抽鴉片的惡習。 上了癮,直到民初時期,人家送了塊「東亞病夫」的名號上門後,中國人才有了覺悟。 痛定思痛的改革。

是說,現在倒好。 外國人做洋煙,也送來中國。 自己關起家門來全面的禁煙,這會兒煙到哪去了? 全進了中國! 打完了鴉片戰爭,咱們現在是不是要開始打煙草戰爭?

五月19日 天氣晴

清早醒來打了通電話去酒店裡的客服部門投訴。 房裡的煙味大得離譜,疑似上個房客退房後,沒打掃換床單。 不單單是那塊窗簾布上沾滿了煙味,我睡在那兒老感覺床單,枕頭上都是煙味,弄得我一個晚上都睡不好。 我對煙味挺敏感的。 是說吧,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我爺爺奶奶都抽了一輩子的煙,就連我爹也抽了二十幾年的煙,按理說,我應該是習慣了那味兒。 可是,一但肺裡長出了新的無煙細胞以後,一聞到煙味就讓我挺抓狂的。 所以,我抽煙的朋友,麻煩抽煙時走遠點。

一度,我忘了我是在中國。 拿起電話嘰哩瓜啦的說了一大串的英文,怎知客服部的阿姨聽不太懂,沒多久一名年約四、五十歲的婦人來敲門。 進門後才以中文和我母親溝通。 那位阿姨盯著我看,一臉茫然的表情,約莫心中有著「這姑娘看起來像中國人,但方才說得好想是外文。」那阿姨人還不錯,我請她一會兒找人換個床單,開開窗打掃一下去去房裡的煙味。

住宿的酒店位於廣東路和湖北路的交接口,這附近緊捱著過去上海共同租界的邊界,過了廣東路以後,下一條街就走進了法租界。 走一趟老上海的共同租界,你會發現這兒多半以中國地名來命名;湖北路,廣東路,福州路,蘇州路,廈門,南京路。 另外,直至五〇年代以前,由於受到英國等國家的影響,有些地名則是以英文翻譯的方式取名,例如:孟德蘭 (Mandalay) 路 (現今的江陰路),霞飛 (Joffre) 路 (現今的淮海中路)。 上海,什麼路都有,就是沒有「中正路」。

走在廣東路上,四周圍的民宅感覺就像回到了二、三十年前的台灣。 兩層樓高的透天厝,破舊斑駁的窗,窗外家家戶戶自己搭建起來的曬衣架,衣架上撐起的那一根根的竹竿,竹竿上懸掛著晾出的衣物。 這屋裡,都住了些什麼樣的人? 男人女人? 大人小孩? 我的樂趣,在於觀察那晾出衣物,想像那屋內住的人家。 恰巧的經過一條街,迎面而來的是個踩著三輪車的老人家,甩著掛再三輪車上的鈴鐺,鐺鐺鐺的從眼前經過,以沙啞的聲音用上海話喊著。 約莫是像二、三十年前的台灣,收著家裡不要的破爛。

早餐,吃什麼好? 有豆漿,有大餅,還有一家賣著上海生煎包。 大門口標示著「上海生煎包一兩四塊錢人民幣」。 一兩? 一兩是幾個? 怎麼知道一個生煎包是幾兩? 在這兒,三餐是一門藝術。 比方說,你必須知道,一兩的水餃大概是多少? 另外,你還必須知道,因為中國人實在是太多了,以至於即使人家不做你的生意,還是會有其他的人找上門。 所以,原則上來說,除非你是當地人,否則他們做起你的生意,往往都是一次性的。 就是說,他們也不奢望你還會再回去。

在餐廳門口找到買飯的收銀小弟,躲在一根柱子裡邊。 怪嚇人的。 感覺就像,你到了地府門口,閻羅王的小鬼躲在一旁的收銀機後邊,要吃飯? 請先買飯票。 一兩是幾個? 一兩大概是四個小龍包。 店小二的,那就給咱來個二兩的上海生煎包。 二兩,八個生煎包,八塊錢人民幣換來一肚子的油膩。

上海人口味比較重,偏愛甜味和多油。 就拿我外婆來說吧,不論煮什麼菜都喜歡加點甜味。 小時候我非常喜歡吃外婆燒的菜,因為外婆燒的菜都有點甜甜的味道。 有一回,我看著她燒菜,才知道過去我之所以會喜歡她燒的菜完全是因為上菜前她最後的祕訣。 不論是炒菜,滷肉,燒魚,最後一定要加上幾滴甜酒釀的酒汁。 一來,有了酒味; 二來,甜酒釀本身就略帶著甜味。 當然,並不是每個上海人都用甜酒釀燒菜,外婆之所以會有這種習慣,完全是拜我外公所賜,外公做了一輩子的甜酒釀,1949年以後,就靠著這門功夫養活一大家子的人。

聽說,早些年外公的家裡是富農。 在家鄉裡有田有地,在當時來說稱得上是個大戶人家,俗稱的地主。 但是,當年進入了共產黨推出的土地改革初期,這些擁有土地的地主被沒收了「多餘」的土地給其他農民。 假如該地主被列為屬於「打倒」型的地主,它們的子女禁止上學,禁止在工廠裡工作,被禁止在軍隊服役,禁止擔任公務員職務。  「非打倒」型的地主,除了沒收其多餘的土地以外,由於自家本身有在「勞動」故他們的子女可以上學,可以在工廠裡工作。

直到了1949年,農民在政府的規劃下,展開了批鬥大會。 凡是被列為「地主」的人家,不論你是打倒型或是非打倒型的,都被推上街頭任憑社會大眾毆打,謾罵,逼其認罪。 地主家屬也被關押起來,逼其交出家中所有值錢家當。 許多地主及家屬在運動中被槍斃,或自殺身亡,它們的身家財產遭其他人侵略,搶奪。 聽說,外公曾經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就在那段期間死了。

後來,國共戰爭爆發,母親也才剛出世沒多久,於是,外婆便帶著當時兩歲大的母親到一位將軍府裡幫傭。 1949年國民政府撤退的時候,將軍府為了找人幫忙帶小孩,問了外婆的意見,想請保姆跟著他們一塊兒撤退到台灣。 外婆一聽,回家告訴外公,一家三口就跟著那位將軍一塊兒的撤退到台灣。 當時,除了軍人以外,一般的平民老百姓根本就不可能跟著部隊進退,外公就在這時,冒認了已故之人的姓名,頂替了那人的位子在部隊裡當起了維修機件的小兵。 據說,當時是硬撇下了家鄉,及家鄉裡的父母,也就是我的曾外公和曾外婆。

母親說,南通那兒,我還有個姑媽。 姑媽年事已高,另患有海默茲症。 幾年前她去家鄉裡看過她,鄉下地方仍是落後,也沒什麼人照顧我那位姑媽。 南通那裡,外公家還有棟老房子,一塊地,怕是怕等姑媽走了,那塊地就要被政府給收了。

我一面聽著母親聊起這段往事,一面翻閱著我的記事本。 我在筆記本裡記載著前往上海朱家角的公車路線。 根據背包客棧裡頭查來的資料顯示,前往朱家角的公交車在人民廣場附近,可以搭乘滬朱專線,上朱線,或滬朱高速快線往青浦的方向就可以抵達。 是說,早餐後我們開始尋找滬朱專線的公車站牌,問了好幾個人沒有一個人可以正確的指出公車站確切的位置。

後來,我才發現,在上海問路,你一定要找個穿制服的人問。 上海,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外地人。 這些人每天只走同一條路,只搭同一條線路的公交車,地鐵,或者是計程車。 所以,不問還好,越問只會變得越糟。 在走了十幾條街,拐了無數個彎之後,終於找到了開往青浦方向的滬朱專線。

(待續)

部份內容刊載於二〇一〇年八月五日中時《旺報-台灣人看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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