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

Razan，從約旦來的女孩。 目前是個要升上三年級的實習生，大約一年半前開始再我們醫院裡頭實習。 上個禮拜五，她特地利用放假的時間，早早的跟我預了約，她說，她想學學我的工作性質。 包括了如何正確的打藥單這項看起來很簡單，但是，她完全不會的事情。 我們約好了下午三點，藥房比較不忙的時段，我讓她坐在我位置上，我則從旁一對一的指導。

昨天我們一起，連同另外一位藥劑師，一起去San Diego拍照。 幾個禮拜以前，我們在閒聊時，我給她看了幾張我拍得照片，她跟我說，高中的時候，她學過攝影，還會自己搞暗房沖洗照片。 我一聽她會弄間暗房，就追問她設置暗房的方式，還有可以參考的書籍。 聊著聊著，她突然想起，每年這個時候以前她住在San Diego時透過學校拿了些作品去參展。 問我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看，順便可以拍拍照。

昨天一早接到她打來的電話，她擔心我會因為下雨而臨時變卦。 關於我，是這樣的，我是個非常能夠適應環境的人。 出門若是真的沒有高級的床墊、乾淨的床單可以使用，我會欣然的接受，並且很快的進入狀況。 平常吃的不多，所以出門時假如只能用兩餐，路邊的熱狗，小攤店裡的零食，這些都很OK。 無法跟著去爬山下海，我很OK，平地上處處都有可以讓我感到很忙碌的小事物。 有時，會遇到很難走的路，會跌倒，擦破了皮，我也覺得沒什麼關係。 我不花錢，特別是昂貴的皮包、鞋子、或者是化妝品。 世界上，我覺得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事情，只有妳/你是不是心甘情願的受？

我聽她說了，會下雨，但是我覺得很OK。 我說，我這邊問題，妳有問題嗎？ 之後，我傳簡訊 （我還是不習慣使用電話，所以Iphone對我來說最優的功能是它可以透過不同的平台傳簡訊）給另外一位同事，請她多帶把雨傘或者是帶件雨衣。 我把前些時候從老師那裡學來的東西教給了她們。 她們各自的拍了一些照片，直嚷嚷著要更常的拍照。

我們真正從San Diego離開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P和Razan兩人第二天要回醫院值班，所以之前威脅著上了車以後就要睡覺，不過Razan為了怕我一個人開車會無聊，所以回程的路上不停的跟我說話。 她剛到我們醫院時，我們替這些新來的學弟學妹們辦了場歡迎會，同時也歡送四年級的學生們，恭喜她們展開了新的人生旅程。 我對Razan的第一印象，是這個女生有個很開朗的個性。 那天，我小喝了一杯，巴西的調酒，有些茫。 我們隔著餐桌聊天，她說著平日她喜歡做的事情。 那天她說的是她每天早上都會提早起床，然後做煎餅(Pancake)。 她自己不吃煎餅，多數時只是吃點Cereal，吃兩片土司之類的就去上課。

出於好奇，我們開始質問她做煎餅做什麼用？ 她說她每天上課會經過五號公路，從她家的方向過來，上五號公路以前會在轉彎口遇到個流浪漢。 那流浪漢每天都會出現，有很多車會經過他。 Razan是那個每天會做好了熱騰騰的煎餅，在上課的途中送去給流浪漢吃的女生。 之前，有幾次她還會在上頭灑滿吃煎餅時用的糖漿。 有天，那流浪漢突然沒有出現，Razan開始想，會不會是因為她糖漿灑的太多？ 會不會那個流浪漢有糖尿病？ 會不會他進了醫院？ 她甚至開始懊惱自己沒有事先問清楚那流浪漢是不是能使用糖漿？ 諸如此類的問題，Razan在流浪漢沒有出現的那幾日裡一直反覆的想著。 從那天以後，我很關心Razan和她的流浪漢。 我常問她，今天有沒有做煎餅？ 那個人有沒有出現？

昨晚，Razan跟我說，她在唸藥劑以前曾經在銀行裡頭擔任過櫃台小姐。 她形容著自己被搶的經過，年紀輕輕時遇到了搶匪，所以能做的都作了，最後嚇的暈了過去。 她還跟我說，每天，會有個背肌彎曲的高齡老太太來銀行裡。 老太太很難搞，處處要求很多，所以過去都是由銀行裡頭另外一位小姐負責。 有天，那位小姐請假沒有來，老太太在銀行裡頭大聲的對著Razan叫罵，Razan很有耐心的跟她解釋那位小姐沒有來，但是，她可以幫助她。 老太太吵鬧了好陣子，最後沒辦法只好讓Razan幫忙。

老太太要求很高，光是一張提款單，Razan那天就寫了好幾次。 字體不能歪斜，數字必須清晰可見，歪了一點點或者是數字看起來不清楚，老太太會馬上撕掉那張提款單，然後要Razan再重新寫一次。 那天，她寫了好幾張提款單，彷彿老太太是專門來測驗她會不會寫字似的。

日子久了，老太太和Razan開始聊起天。 原來老太太原本是住在亞歷桑那州，二十幾歲時結過一次婚，婚後沒多久丈夫因為戰爭的關係被徵招上了戰場。 戰爭還沒結束，人就死在戰場上了。 老太太打從那個時候就沒有再婚過，一直和她單身的妹妹及母親住在一起。 幾年前三個人到San Diego，沒想到妹妹意外身亡，母親沒多久也跟著死了，只剩下她一個人。 老太太身體不好，所以無法開長途的車回亞歷桑那州。 但她跟Razan說，總有一天等我身體好一點的時候，要搬回去。 Razan說她很擔心，一位高齡90的老太太，一個人能受得了亞歷桑那州的高溫嗎？

老太太很固定的每隔一陣子就到銀行來，有時只是為了看看Razan，有時是要請Razan幫忙辦事。 有次，老太太開口向Razan要了電話。 老太太說，萬一我有什麼急事的時候，可以打給妳嗎？ Razan的手機裡頭，從此以後有了一位忘年的朋友。 後來，Razan離開了那家銀行，老太太還是經常的打電話給Razan問問她，藥劑學校的情況。

有天，老太太突然不打電話來了。 Razan很好奇，也很擔心，於是，向銀行另外那個女孩打聽消息。 據說，不久前租房子給老太太的屋主為了要把老太太給趕出去，向警方舉報，說老人家失智，沒有親屬也沒有能力照顧自己。 就這樣，政府徵收了她的財產，然後將老太太安置到了療養院。 療養院裡頭的生活品質很差，醫護人員不夠，所以每個老人家身上都兜著尿片，弄的每個人身上都臭氣沖天。 老太太在那樣的環境裡住了一陣子，不久前過世了。

一個人，美不美麗，不是取決於她們的外表。 有些人，長得不好看，但是，擁有過人的頭腦，有些人，缺了一隻手，所以環境訓練我們進化我們的雙腳、有些人，很窮，但生活的很充足、還有些人，就像Razan這樣，向另一個人訴說著自己所遇到的那些小小的經歷。 而這些經歷，現在看來，妳可能不覺得她們有什麼不得了的地方。 偏偏，在妳平靜的訴說著這些故事的同時，正敲擊著我們某個善良而且很脆弱的心。 一個人，若還能保有善良而且很脆弱的心靈，我在想，那個人就是非常美麗的，而她的美麗是會為這個世界帶來更多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