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r 30, 2009

懸念


前些時候發現車裡的儀表板上出現了警示燈。 二十一世紀的新發明,一切的事物,都需要警示。 火警、手機電池的充電、路口壞掉的交通號誌、公路上工人的帽子、正要起身準備離開的人。 起了個大早,一杯例行的咖啡和兩片土司裡頭夾著的蘋果,我順手在包裡塞了本近日正在翻閱的書。

回憶在成為回憶之前,是懸掛著的。
懸掛在心靈的某個地方,使它看來繼不是過去,也無可預知結果。

車子駛進了原場車場後,前來迎接的是個笑容可掬的阿背,看來大約五十來歲,身上穿著黑色的薄夾克,夾克的衣領滾著紅色的細邊。 他右手拿著立體三角圓柱體,我放下車窗,我們友善的彼此互道了聲早安。 「妳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喔!」他說。 景氣低糜,所以連修車的人也少了。 往年這個時間,車場裡總是大排長龍的,幾次把車子開回原場檢驗事前都得預約。 以致於後來,索性開到附近的加油站,請人換機油。

是說,我個人喜歡把車子開回原場去檢修,日本的大廠,整個服務有些日式化。 車子送了進去以後,到櫃台去領取個呼叫器,可以在一旁附設的咖啡廳裡看書、讀報、或者是上網。 等車子好了,呼叫器便開始大肆鳴放,付了錢,領取鑰匙。

對於像我這種只知道把車子鑰匙插進鑰匙孔裡頭發動、起步、煞車的人來說是最為簡單不複雜的一件事。 我不用了解車子各個零件的稱謂。 我不用一一的記得,那些發生在周遭的每一件事,而最後每一個小細節在它們成為了回憶以後,全數的囤積在某個結痂點,透過後來的各方因素,或者只不過是經歷了一個類似的季節、看見了街上某個相似的背影、路人的談話內容、他們所使用的咖啡碟,又突然地喚醒了什麼似的。 懸掛著、懸掛著。

我在咖啡廳裡找了靠牆的角落,打開出門前塞在包裡的那本書,恰巧的談論著等待。 抬起頭來,發現自己像一塊堅硬的石頭。 在流動的人群裡,完全的靜止在那裡。

下午,拿了拍完的另一捲底片去藥妝店裡沖洗,遇到個急忙來敲窗的中國籍婦女。 其實後來我發現,我對人並不是友善的。 像這樣突如奇來的陌生人,或者是接到了陌生人的電話,我很快的會讓自己走進警戒的狀態。 前些時候,換了銀行帳號,陰錯陽差的忘了更改部份重要單位,以致於學生貸款公司打電話來催繳。 打電話來人聽起來年約三、四十歲,問了幾個非常私人敏感的號碼和資料。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相信甚至遲疑看不到的那些所有人的真誠度。 這應該是我的問題,我想。

當然,我很直接的跟討債的人這麼說。 「在我告訴你資料之前,我怎麼知道你是真的假的?」對於我所提出來的問題,那位先生先是停頓了一會兒,但後來接著跟我說他可以重複一些電腦裡的資料給我聽,以這樣應證的方式取得信任。 老實說,其實後來我還是不相信他,所以掛上電話後,飛快的上網親自去應證他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

有時,我甚至懷疑,我這樣的行為已到了病態的地步。

話說,那位中國籍婦女敲著我的車窗,放下三分之一的車窗後,她先是對我微笑了一下。 彷彿在確認我是不是中國人。 及肩的長髮,微捲,大概四十來歲,身穿著紅色的針織上衣,黑色的長褲。 她開始以北京話跟我說她迷了路。 問我這裡事哪裡? 距離她要去的目的地要怎麼走? 有多遠?

一連的問了我幾個問題,而我仍在觀察著這個人。

我問她要去哪裡? 她說了個地名。 聽起來她迷路的不太遠,出了藥妝店的停車場以後往右轉,到了路口再往右轉直走就可以到了。 我這麼跟她解說著,但她的理解能力似乎有些差,所以重複了幾次,還是弄錯方向。 她說她剛來這個城市,在附近的學校裡頭念書,今天要去打工,沒想到去的途中迷了路。 她的神情看來有些緊張,於是乎我隨手拿起了車上隨時準備的紙筆,畫了張地圖給她。

後來,我突然想起了幾年前我娘說過的事。 大陸那兒的人出了門以後很厲害,順著手一指,就可以知道東南西北。 幾年前我娘去大陸時,在蘇州迷了路,於是拉著一旁的小伙子問著路。 對方跟她說,妳往北走就可以到了。 是說,我娘和我一樣對方位一直都沒什麼概念。

我問過幾個人,我問他們怎麼知道東南西北的方位? 多數的人都會告訴我,只要知道太陽的方位在哪裡啊!可是,其實關於這點我一直感到很困擾。 陰天的時候怎麼辦? 天黑的時候怎麼辦? 太陽日正當中的時候怎麼辦? 諸如此類的問題,使我完全無法依據太陽、月亮的方位來辨識所在位置。 後來,搬來了這個城市以後,經常得自己開了車到處跑,走慣了以東南西北來分辨的公路以後,我開始對方位有了部份的概念。

就這樣,想起早上我在咖啡廳裡閱讀到的那篇文章最後的結語:

「時間是一巨大的窯爐,鍛燒著每個人經歷的種種,一些循環往復的主題。
分離。想念。困頓。得意。遺忘。以及回憶。」---張惠菁/【你不相信的事】 p58-59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