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n 8, 2014
喪葬
那日我到達時,她已經睡著了。
兩個穿著制服的刑警站在她的旁邊,交頭接耳的說著話。 推開半掩的房門,迎面傳來長期以來日光接觸不到的潮濕味道。 聞起來不臭,但稀薄的空氣,的確使人感到些為的壓迫。 我看著其中一位刑警,示意著想要看看她。 他點點頭說可以。 靠近她的床邊,身上蓋著她平日慣用的棉被。
廳裡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些什麼,我沒有注意。 但此刻她在房裡,睡著的樣子,絲毫不像她們說的那樣約莫離開了一兩個小時。 我杵在她的床邊上,印象中好像是昨天才和她在院子裡閒話家常。 像海裡無數的微生物,一轉眼被捲入起泡的海水中給運走。
「千千萬萬的浮華,一瞬之間,將變成千千萬萬的死亡。」
葬儀社的人來了,帶著一匹白布,隨即將她的身子用以纏繞捆綁。 那男人側身,說著手上的戒指,此時得給她摘下。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接下她留下最後一枚戒指。 交給與她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人。 他們拿出了擔架,不一會兒的便將她移了上去。 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們便給她蓋上了幛子,幛子上印著「南無阿彌陀佛」幾個大字。 我沒有哭鬧。 只是任憑他們就這樣的將她給抬了出去,上了白色的休旅車。
隱約之中,我以為我聽見轟隆隆的砲火聲,她拉著八九個孩子,跟著丈夫,從戰爭之中漂洋過海的去了台灣。 母親說她年輕的時候, 在那兒幫個將軍大戶當保姆。 那年國共之戰,硬是爭取到了船票。 除了她的丈夫和幾個孩子,其餘的誰也不準帶。 辭別了家鄉的父母,這一走就是一整個世紀。 那個年代,女人書讀得不多,一輩子約莫也就只認識幾個字。 據說當年家裡給她定下一門親事,但婆婆見了那男人,嫌棄對方沒什麼財氣,便說什麼也不肯下嫁給他。 直到輾轉的透過媒人介紹,和我外公訂了親。 當年的外公,倒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不過好歹也算是個地主,婆婆思量之後,估計認為外公是可託付的對象,於是應了這門親事。 據說,他倆年輕的時候,經常大打出手。 只是外婆說她自己反正也不認識幾個字,既沒本事,只好事事依靠著他。 直到晚年,他倆的情感綿密到無法以言語形容。 那多年的恩情,愛情和親情溶於一盆水。 每晚,外公會給外婆打一盆溫水幫外婆洗腳。
我對她早年的印象,是模糊的。 隱約記得每逢過年過節時,家裡會收到一卷錄音帶。 母親帶著三個孩子,守在錄音機旁邊,有時說著說著不免悲從心中來的落淚。 婆婆的聲音,一直在那屋裡環繞著。 我記得上個月母親節那天的下午我帶了她愛吃的巧克力去探望她老人家。 那院子裡有兩張破舊不堪的椅子,祖孫二人,在豔陽高照的午後閒話家常。 那天,她脫下襪子,翹著腳板,她說她年輕的時候也饞過小腳。 她說著一口道地的江蘇南通話,帶著濃濃的上海腔,半聽半猜的和她聊天。 她總是笑得開懷,偶而像個孩子似的伴著鬼臉。 這還好像昨天才發生過的事。
可那天我到達時,她就已經睡著了。
外公說她睡前,在戶外曬了曬太陽,走進了屋子,洗了澡,接著才上床睡覺。
她的面容安詳,我推了推她的肩膀,怎麼就是沒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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