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n 7, 2011

那一寸時光


初初剛來LA的時候,曾有一種熟識的感覺。 特別是在春夏交接之際,空氣裡醞釀著一種神奇的味道,那味道就好像忽然的讓你的身體輕盈了起來,回到某一段時光之中。 矮小的房舍,石綿瓦作成的屋頂,屋頂上時而臥睡著一隻貓,暖洋洋的在午後打鼾小憩。 木頭作成的窗,年久失修的大門,門外兩旁貼著的年初時留下的對聯,時而看見掀起的那一角隨著風擺盪著,搖搖欲墜。

那陣子我時常想起小時候住的那些眷房。 就這麼樣的躲在門前的果樹的後面,或者,是長滿了花草的籬笆的另外一邊。 夏天,敞開了窗,聽見遠方傳來火車的鳴笛聲,好像也聽見了火車在鐵軌上摩擦行經的聲音,轟隆隆的經過。

然後,我發覺,其實我們的記憶原來是這樣的運作著。 在某一個日光充沛的日子裡,突然間的,你會因為聞到了某些氣味,或者聽見了一首歌,也可能是吃到了一顆哈密瓜口味的糖。 就這樣突然的回想起一段你以為失去的時間。 而你所遇見的每一個人,你之所以會記得他們,並非因為他們在那一刻是多麼的震撼人心,又和你是多麼的摯愛至親。 後來,你之所以會記得這些人,完全是因為他們在你腦海裡頭留下的味道與顏色。 透過感官的刺激,使得他們每一個佔據裡你腦海中一小部份的記憶體,好讓你在日後回想起他們時,有著某種指定性的關連。

我在想,應該是這樣。

有次,我帶著吉他去上課,經過了那個小鎮,隱約看見樹叢後方的那些矮小的老房子。 四周的空氣裡會飄來記憶裡頭屬於老房子的味道,陰暗,潮濕。 即使到了炎熱的八九月,屋裡頭仍會殘留下一些歲月在屋子裡頭囤積下來的味道。 假如,你走進一間老房子裡頭,卻沒有察覺那老房子裡的味道,我覺得你大概是沒有真正的住進那間屋子裡頭過。 LA的房子,多半是木板的建材。 嗯,怕地震。 有些房子,恰恰好的處在斷層上,所以買房子的時候有些仲介商還會特地的向你說明。 是怕將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以後,你會找人來告她/他。

美國人是真的奇怪,總是宣稱忙碌的沒時間,但確有大把的時間告這告那。 門口的雪剷慢了點,路人一個不小心滑倒,小心他/她告你。 隔壁鄰居的樹,長大長高了遮住了屋頂,屋樑裡住進了些白蟻,妳也得小心他/她告你。 所以,仲介商會特別的小心,就深怕說得不清不楚的,將來你要告他/她。 大家白紙黑字的寫清楚了,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 房子,是這樣;銀行裡頭得存款是這樣;結婚協議書也是這樣;婚前的財產分類也是如此。

可我始終覺得,在那一連串的傷害與被傷害之間,我們除了學習如何修復,治療,預防,保護以外,事實上我們還學了更多樣新的方式,造成更多的傷害與被傷害。 像一只巨大的齒輪,不斷的重複,重複,再重複。 是說,週而復始的,我想知道的是,有沒有可能? 又要如何的跳脫在那樣的輪迴之中?

幾年前,有個週末,附近有間老房子插了告示牌變賣家當。 矮小的木房裡,腳下的木板被來來往往的人們踩的聲聲作響。 外型有些福態的老太太,忙進忙出的一一回答著問價的來客,一盒年代久遠的黑膠唱片擺在客廳裡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後來,每每經過類似那樣的矮房,我總是會想起那一角,那一間屋子的味道,不知不覺得會想像著那間屋子裡男主人長得到底是什麼樣? 是高,是瘦,是矮或胖?

是說,我是這樣的將每一個需要被記憶儲存的人與他們的味道,出現的年月份,既有的色調劃上等號,好在往後的日子裡,再將它們一傾而出。 我渴望那樣的時光。 在這城市的裡的海邊。 沒有人知道的角落邊上。 那僅僅屬於你,屬於春天時的記憶。 在某個大雨過後的日子裡,濕潤的氣溫,綠蔭的樹叢,金黃色的日光,蔚藍的海岸線。 那天傍晚你轉身離去時的背影,充滿著淡淡的香氣。 約莫如是。

我也想說,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 我真的也想這麼跟你說。 但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篤定過。 是這樣的篤定。 我是這樣的,以馬拉松的方式跑在你的前方。 而你,渾然不知的,仍在原地踏步著。 我想,這或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差距。 而這樣的差距,讓我們都感到窒息。

假使,路的盡頭是海,那海的盡頭又是哪邊?
心在左邊,你在左邊的左邊左邊,直到我再也看不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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