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記得我在藥劑第四年的時候 遇到的那位德國籍教授。
她的牆壁上高掛著一幅手工藝品, 類似黏土之類的東西, 上頭寫下了那個一句話： "To Teach is To Touch Lives Forever"。 她的辦公室裡書超多、幾乎快要佔去她辦公室裡三分之二的空間。 很喜歡爬山、每隔一陣子她會到荒山野嶺裡頭去。 牆壁上貼滿了一些小紙張、也貼著去年聖誕節畢業離開後的學生 所寄來的賀卡。 我跟了她幾個學期...有時、是一對一教學、有時我會遇到夥伴。
那年接觸的都是些十八歲以下的病患。 有的 剛剛才出生幾天、有的十七八歲的正屬叛逆的年紀。 小小的身體 躺在小病床上手掌也不過只有你的大拇指那麼大 有呼吸、有心跳 但是這些很容易的就會消失不見 。 教授從第一天開始 就給了我一把辦公室的鑰匙、她說 我跟的Team 每天早上七點鐘整開始查房、所以預備幾點進來 妳自己看著辦。 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問我幾點到的？
之前早有傳聞, 這教授的課不太好拿..因為她不好拿, 所以我偏選她的課。 有陣子我每天早上天還沒有亮就要出門...拿鑰匙開門以後 開始看病人的一早的驗血報告、然後收拾東西 上樓去跟那些醫生們查房。 有時, 醫生們會問些很難回答的問題、所以 每天 會有看不完的報告和書籍。 那個年代裡 電子書還沒有那麼發達、所以 有時候這家圖書館沒有的書 要到別家圖書館去找、要不、就得填表透過圖書館員去取得需要的研究報告。
我一直記得 那天, 我坐在她辦公室裡 等她把手邊的事情忙完 然後做例行簡報。 一抬頭那幅手工藝品上的字 就這樣的進入眼簾裡： "To Teach is To Touch Lives"。
每個學期 我都會遇到一些"怪怪"的學生! 聽同事說, 學校很故意的把一些問題學生送到我們醫院來實習、 因為就在隔壁 所以對學生來說是很方便。 感覺就像強迫妳吞下有毒的藥丸一般。 經過了四年的大學、 又經歷了四年的藥劑 但是、我覺得很不幸的是多數的孩子 只知道如何把書唸好。 明天要考試、她們可以很有效率的把要考的東西背好..等到考完了、書裡頭到底都講了些什麼 其實已經不太重要! 因為、考完了心血管疾病的東西、下次就不會再考。 唸書是為了拿高分、把考試給考好。
前陣子、我跟同事說 下次選我的課的人需要填表。
先回答下列問題以後方可決定 我要不要收這個學生:
1. 你是否有基本常識？(Yes, 請進入下一題; No, 請直接開門走出去。)
2. 妳/你覺得哪個時段進來是合理的時段？
3. 用1-10, 1是完全不想, 10是完全不介意, 你會接受高工作量嗎？
繼上週我學生跟我鬧了一天以後, 今天 做了她的結業簡報。 星期一那天缺席、聽說是生病了 不過同事Jason私下跟我說 她第二天到醫院時 Jason有問她 生病有沒有好一點？ 她一頭霧水的 似乎完全不記得前一天自己生病的事情。 我跟Jason說 你老實講, 你當學生的時候 有沒有因為不想去上課裝病過？ Jason聽完以後大笑！ 嗯 這種事情 只有學生自己會以為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也只是幹過這種行為的你、你、你、和我才會知道 這是多麼爛的梗！
星期一的下午 我Email她。 規定她星期三以前要把簡報作成powerpoint寄一份到我的Email帳號裡、我要先過目。 星期二那天晚上 十一點左右收到她寄來的powerpoint、上頭錯誤百出。 於是, 當天晚上就回覆了需要修正的部份給她、我千交代、萬交代 要仔細看看有沒有錯誤、結果今天下午正式來的時候 裡頭還是有錯誤！
不說別的、光是她所引用的那些醫學報告、就幾乎有50%以上 是我一開始幫她印出來的資料。 給她的時候、我說 妳看看有沒有更新的資料、這些是我目前所知道的。 我覺得 我完全就像是在帶小孩一般！ 褲子要穿好、奶瓶拿好、這個不可以動、那個不可以拿。 字字句句我就像她們的娘。 這些人、說真的 年紀不小了、很快的要進入獨立的階段...會有那麼一天 再也沒有人在她們的背後 叮囑交代一些什麼、得要自己學著獨當一面。
我後來問Jason, 你覺得我應該給她幾分？ Jason說他覺得簡報還做的OK、但是簡報裡頭多處有錯誤 而且 看得出來妳應該是有指點她一二 所以、很難挑她的毛病。 (嗯 我心一軟就不忍心看他們在台上被質問的啞口無言的樣子 所以都會偷偷先放水個一兩題 告訴她們一些該注意的小項目之類的) Jason說給B-....話一說出就被我詌譙。 學校改過評分方式、電腦上只有四個選項可以選： A, B, C, D。
假使以Professionalism來評分、 她應該拿個F、Midterm拿個A、Clinical Skill拿個B、所以嚴格說起來我應該是給她的C。 但是我很肯定分數一但PO出去 我馬上會接到她寫來的Email疲勞轟炸。 再加上雖然簡報有美中不足、但對於一個從來有進到醫院裡頭工作過的人來說 我給的工作確實是充滿了挑戰性。 她沒殺了我以後再咬舌自盡 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 所以事實上Jason是說對了...我的確是想給她個B-...不過我只有四個選項可以選： A、B、C、或者是D。
再她之前我從來不給期末考。 不過、針對她的學習態度和過去六週以來相處下的觀察看來...我實在是不得不給她個期末考 一來可以測驗出她到底懂多少、會多少、二來日前我只不過口頭給了她一個B、她就跟我吹鬍子瞪眼的 這迫使我非得給她個期末 以免將來學校問起 為什麼給她個B 我也好提出有力的證明！ 她除了GPA比較高一點、背書的功力高了一點以外、這樣的學習態度 出去外面是很危險的！
上禮拜、她很抓狂的跟我談完了以後...其實有些話 我沒有跟她說。
能夠表達自己的意見很好、這是個勇於發表自己意見的年代。 而偏偏 我們身處再這樣的年代裡、我是活在那個教授說句話 我會把她的話當作金句名言的勘在腦海裡。 凡事以長輩的意見為首要意見、不論自己多有想法 也不會因為必須顧及自己的想法而忽略他人感覺的年代。 我不敢 要求教授修改她的時間、也不敢 要求教授修改教學方向、更不會把自我無法抒發的情緒 徹底的在教授面前爆發。
她說一 我不敢說二。
她說七點鐘、我五點半就會到！ 但是、我覺得我們顯然的是身處於一個十分矛盾的年代。 新一代的學弟學妹們 比我們更加的勇於表達內心的想法、 只是、我想其實她們並不知道 人生 很多時候 不是妳說了就算、也不是每個人都會讓你感到稱心如意。 不如意的時候 你必須學著去調整自己的學習態度、要去適應妳感到陌生的國度。 妳有權表達妳的想法、我有權不聽。
我想跟她說的 其實是這些。
其實、多數的時候 我不怎麼期待 她們從我這裡學到些什麼特別的東西。 我只是期待、會有那麼一天 她們發覺她們現在所經歷的這些挫折與壓力、不過是人生裡頭的千萬分之一 而我重重的踩下 只為了輕輕的觸碰她們年輕的心。 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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