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大人

從小學二年級開始 我就開始察覺自己很怕我母親。

我母親個子不太高..在她家排行老大 由於當時是家裡唯一的孩子 所以據說當年還沒有跟著外公外婆逃難到台灣之前 她的爺爺給她取了個相當寶貝的小名 "美金"。 從我有記憶以來、從外公外婆、到阿姨舅舅...每個人都會這樣叫著我母親。

我很小的時候 外婆就和長期在國外念書的大阿姨移居國外...當時打個越洋電話還必須透過接線生撥接。 可想而知那時我母親與親人連絡時是多麼的不方便...於是、每隔一陣子我母親都會收到我外婆從國外寄回來的錄音帶。 我常看她一個人在錄音機旁聽著我外婆留給她的話...我外婆是個上海人...很重的家鄉口音。 多數的時候 我完全聽不懂外婆再說什麼...直到如今 每次去外公外婆家探望她們時 都必須靠我母親做翻譯。

我母親只有初中肄業的程度..她說學生時代太愛看小說了 所以當別人挑燈夜讀 準備升學的時候 她是想盡辦法的把小說藏在課本的後面躲在棉被裡偷看。 有時被我外公知道了 就會狠狠的毒打她一頓...但是打完了 她還是繼續的偷偷的看小說。  十六歲那年 母親決定休學北上...於是一個人在台北找了房子和工作。  她說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紡織場...工廠的機器比她的人還要高很多...不過 當時為了生活 再辛苦也得撐著。

每逢過年過節回家..家事也都是由她做。 母親還有四個弟弟妹妹...由於外公外婆家境並不太好 平常大人工作的時候 照顧弟弟妹妹的事情 就落到我母親的身上...當時小舅舅還很小 偶而我母親要把小舅舅背在背上到河邊去幫著洗衣服...有一回 不小心把外婆的一件衣服讓水給沖走了...回到家裡被大人發現後又引來一頓毒打...

這些事情 我母親一直到了我大學畢業以後 才慢慢的說給我聽...
偶而她會十分感慨的說著 還好我的爺爺當時真的很疼我 要不然我真的會以為自己不是你外公外婆親生的孩子。

小時候 我很怕我母親。 上二年級之前的那個暑假 母親心血來潮的帶著我在家自修數學...我對數字這些東西 一直沒有什麼天份 那年為了算幾百塊錢大洋 我被母親狠狠地揍了一頓! 後來、母親打得手也酸了 講得口水也乾了 索性就讓我自生自滅..只是這件事情 就一直停留在我的腦海裡 像一股揮之不去的陰影。

第一次學會得台語是"幹XX" 有天、我站在我母親旁邊...這句話就這樣的突然的從我嘴裡脫口而出...說時遲那時快 我母親一個巴掌打了過來、並說到 "誰教妳講的? 女孩子不要講這麼難聽的話.." 我根本來不及回答 就開始兩眼冒著金星...當然從此以後 我再也不敢說這句話...即使是更加委婉的其他語助詞 我也不敢擅自使用! 這件事情後來還延伸到了我妹妹的身上...我上了高中以後 有天 妹妹突然學起了"屌"這個字...

那天、兩姊妹這樣聊著天 結果她用了這個字...我一巴掌的朝著她臉上揮了過去。 我跟她說.."女孩子不要用那麼難聽的字眼" 當然這個國字除了有"很強"的新註詞以外 我的腦海裡始終與男性某些器官化成等號。 因此即便是到了現今、我仍然堅持不用某些特定的口語字眼...因為我一直無法忘記 那天 我母親那一巴掌揮下時 說過的話。 "女孩子不要講這麼難聽的話"。
 
我母親是個A型雙魚座...天生的多愁善感 很容易想太多 並且猶豫不決。 這樣的女人 最怕就是讓她看太內心戲的連續劇。 我母親偏偏特別喜歡看這類的連續劇。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母親經常因為看得太入戲 一個人在客聽裡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死也要看下去。 我們家除了我母親是A型血型以外 其餘四口都是AB型的人...

我母親為了這件事情經常會感慨的說著 "對! 我知道妳們AB型的人 一個比一個怪 而且都很陰險!" 當然、血型這種東西 知道了頂多能夠在急救輸血時救命以外 其實真的不要把血型和一個人的個性與特徵做太多的聯想。 因為事實上在我母親常年累月的熏陶之下...我似乎能夠開始理解 究竟為什麼每當母親看到某些特別感傷的劇情時 會痛哭流涕的心情了!

每年的母親節 我們都沒什麼太多的表示..我娘說這叫做"上梁不正下樑歪" 由於我爹一直都不是個擅於表達自我內心感情的人 從小到大 父親和母親在我們面前也很少做出十分親暱的舉動 因此 我們家對於向家人表達愛意的事情一直是不怎麼明顯。 就像一鍋正在爐子上開著小火慢燉的牛肉...你可以聞到四溢的香味 但是你感受不到牛肉和紅蘿蔔在爐子上被煮的水深火熱的情感。  由於不擅於表達自己內心的情感 所以每年到了母親節 我們都是很平靜的一起渡過。

小時候學校裡到了母親節總會做張母親卡...我當然也不例外...每年的母親卡 我母親看完了以後 都會拿來放在桌子上墊她的雞骨頭、牛骨和豬骨。 這種事情...習慣了也就成自然...更何況其實我一直覺得要送自己的母親一張母親卡 實在是件很為難的事情! 老實說、我還真的很不好意思對我娘說 "我愛妳"。 這話聽起來真夠肉麻的！ 在我妹妹上了大學以後、我們家人對節日與生日這件事情 稍微有了點概念...逢年過節的 會送些小禮...就算不是禮物 也會帶著壽星一起出去用餐慶祝。 當然、我愛妳(你) 這三個字還是從未出現在我們家裡~

我很怕我母親...因為真的很怕被她打...第一次數學考了38分 我不敢告訴她...第一次和人夜遊 我不敢告訴她...第一次談戀愛 我不敢告訴她...第一次在男人家過夜 我也不敢告訴她。 我彷彿可以預期她知道了以後的反應...感覺她會剝了我一層皮 在效法滿清十大酷刑一般的在我身上倒下很多鹽水...剁掉我的腿 砍了我的手。

以前看過那麼一部連續劇...劇裡的女人非常的命苦...先是剋死了自己的父母 接著剋死了丈夫和兒子..追根究底的原因是因為那女人有一隻斷掌。 傳說斷掌的女人 特別的命苦....我母親 就有這麼一隻斷掌。 斷掌的人是不是真的比較命苦我是不知道...這類的民間傳說似乎也無法查證...但是可以確定的是 我母親是個非常堅強的女人....個性倔強 所以就算會被外公打死 也誓死要看小說。  情緒化而且感情容易衝動...常常不想後果的先作了再說...思想敏捷反應快...而且打人 真。的。很。痛。很。痛！

但、人就是這麼奇怪...
雖然我很怕我娘 但是俗話說"母女連心" 一個女兒最先想到的 永遠會是她的母親(娘家)～
所以有人就這麼說了.."兒子是幫別人生的 只有女兒才是自己的"

我真的這麼相信